(左右方向是新生南路)
一位收藏界的同好送了我一張台北市信義路的老相片,讓我很興奮,腦裡一些回憶瞬間被激活,這是一碗讓古龍也著迷的傳奇牛肉麵故事。
老照片是六O年代拍攝,台北市新生南路還未加蓋、信義路中間充滿違章建築,老台北人應該有印象。照片左邊,信義路上,有棟較高的大廈,那是小美冰淇淋的工廠,台灣冰品第一代霸王,而緊挨著小美冰淇淋、靠近新生南路口有多家寵物狗店,相片右邊則是國際學舍及光華新村也就是現在大安森林公園,信義路左右二條車道中間低壓壓、亂糟糟的違章建築內,住的大都是大陸赤化後逃來台灣的外省人。
戰後國民黨撤退來台,帶來的軍隊官兵通常安排在眷村或派給官舍,但其他百姓就沒有這麼幸運,舉目無親下,全部身家都在一只沉重的木製皮箱上,為了安頓家人,哪邊能住就住,不然就地亂蓋,於是,一間一間的木頭矮房如菌菇般快速蔓延,有人為了生計,乾脆做家鄉美味來賣,各省好料彙集,反而成了很有特色的一區。
相片中間違章建築第一排最右邊,燒餅豆漿很出色,但名號最響的是左邊的王胖子牛肉麵,滋味之絕妙,讓客人夏天冒汗也停不了筷。兒時,老家在附近,父親只要帶我們往那走,就知道是要吃王胖子,高興得不得了,連寒暑假到我們家住的表姊也一定跟來。吃著吃著,王胖子的牛肉麵賣出一碗又一碗,於是在附近買了一棟樓新開一家川味麵館,白手起家十分風光。我姊姊林靜芸考上台大醫學系後,被王胖子請去當他女兒的家教,偶爾她教課回來,手上提著幾包王老闆送的小菜,讓我們大快朵頤。
王胖子突然銷聲匿跡
古龍寫過,王胖子人高馬大,腰粗十圍,長得和在信義路、金山南路寶宮戲院旁的師傅唐矮子大異其趣,但王胖子牛肉麵,燙、辣、麻,川味正宗,盡得唐矮子牛肉麵真傳;後來唐矮子去了美國;王胖子則賣掉他在台北頂盛有名的牛肉麵店到西班牙開餐館。
為何這些人生意做的風生水起,卻要一走了之?時逢七○年代台灣退出聯合國,接著台日斷交局勢不穩,王胖子與老鄉們,就是為了逃老共才踏上這海島,戰火陰影焦心,份外不踏實,不少人想盡辦法移民。王胖子因此賣房換盤纏出國了,王胖子牛肉麵銷聲匿跡,成了許多人生命中「後來怎麼了」的謎團。
多年後我表姊也出國。在八○年代回國,到忠孝東路的愛羣大厦探望她父親,並住一陣子。某天下樓,看到一個身影好熟悉,「啊,你不是王胖子嗎?」表姊驚呼!坐在管理室裡面的一個老警衛,怎麼好像王胖子。王胖子也很吃驚,當年他還以為表姊是我父親的女兒之一,從來沒想過會在這兒遇舊識。
王胖子無奈的說起出國到西班牙開餐館,結果碰上西班牙政局不穩,於是又回台灣開了長城蒙古烤肉,但經營不是很順。他鄉終於變故鄉,竟是一無所有後,造化弄人啊。表姊盡力安慰,稱讚他當年的牛肉麵好好吃,無數人懷念,王胖子聽了後,有一天突然開出一份食材清單要表姊準備,說下班之後要上表姊家,將作法全部傳授。
表姊嫁雞隨雞,九○年代隨先生到大陸替公司開疆辟土,她看大陸沒有牛肉麵,心血來潮,在天津開了一家「大圓碗」賣牛肉麵,結果,這一碗因為逃難而生的牛肉麵,大受歡迎,到現在也開了7家分店。
此外,同樣在這張照片裡的,還有小美冰淇淋大廈,現在成了很多名人進住的艾菲爾豪宅。1945年陳阿章開始賣冰,原料是「水」,台語另有「美」的意思,店名就叫小美行。小美冰淇淋在七○年代獨霸市場,是台灣百大企業,電影院放映電影前還會播放其廣告歌曲。
陳阿章過世時,送葬隊伍綿延數公里,那時我從我家樓上好奇探頭看,印象深刻,怎麼會有喪事弄得像神明出巡陣仗一樣浩大。現在的小美冰淇淋,和創始人並無關係,後代經營不善經營權早轉賣了。
一張沉默的黑白照,讓我想起了在動盪年代下,一個又一個創業艱難、守成不易的流金故事。
林于昉《台灣時光機》